关于老君台,历史上文字记载也很多。《康熙鹿邑县志》《乾隆鹿邑县志》《光绪鹿邑县志》(为行文方便,下文中分称为康熙志、乾隆志、光绪志)、古《亳州志》《归德府志》中城池图上对老君台以及老君台前的八蜡庙、文昌宫、吕祖庙、明道宫等建筑也都绘图并且标志清楚。根据这些文献资料,老君台的整体概况和各个建筑的位置及风貌,我们也都能一一想象出来。
当相机出现之后,历史上很多景物甚至事件都被用照片记录保存了下来。因为我们受历代关于太清宫、老君台的记载描述的影响太深刻了,所以即便我们如此发挥想象,我们也想象不到一百年前常盘大定先生所拍摄的老子生地遗迹真实容颜。此时的太清宫、老君台竟是如此的荒凉,太极殿的门窗已经腐朽了,看不出一点有漆刷过的痕迹。东窗下放着一堆柴禾。先天太后之赞碑前看不到有人曾经驻足的痕迹。
赞碑西边洞霄宫东墙外长着十几棵有二三年树龄的小树,有三棵向西倒伏着。拜殿前从南到北有一条蜿蜒的极窄的小路。太极殿、先天太后之赞碑、老君台、拜殿的四周都是裸露的坑坑洼洼的土地。八张照片中没有拍到一个人影,连一只羊、一条狗、一只鸡都没有拍到,连一片砖头瓦石渣都没有拍到。这真是一派荒凉的景象。
这和汉桓帝一年之中三次派大臣来祭祀时的奢华,唐高宗李治、皇后武则天来祭祀时的喧闹隆重,宋真宗来祭祀时的喧闹相比,是多么大的天壤之别啊!同欧阳修率僚属来拜谒以及陆游来游览时桧花盛开,无数蜜蜂飞集其间的欢快场景相比,是多么的不可同日而语啊!
历史上那“如帝王者居,庙貌益侈”的太清宫怎么变得如此的破败和荒凉呢?从大的方面讲,明清两朝一改唐宋元时期对道教的尊崇扶持政策,改为裁抑。朱元璋本身就是和尚出身,他参加的元末红巾军就是利用白莲教去反抗并推翻了元朝,朱元璋深知宗教力量的强大。所以,有明一朝,道教一直受到压制。清朝最初几位皇帝都笃信佛教,顺治皇帝更是抛却江山去当了和尚。一方面是清朝皇帝崇信佛教,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拉拢西藏和蒙古上层,加强对西藏和蒙古的统治,因为西藏达赖和蒙古诸王都信佛教。所以,明清两朝530多年,道教一直受到裁抑。而鹿邑太清宫是道教祖庭,朝廷重视道教时,太清宫就兴盛;朝廷不重视道教时,太清宫就衰退;朝廷裁抑道教时,太清宫就破败。第二是因为元末农民起义军领袖小明王“拆太清宫材,东运亳州以建宫阙”的命令,那矗不知其几多院落“如帝王者居”的太清宫、洞霄宫建筑群顷刻间轰然倒坍,巨木大石被浩浩荡荡东运亳州而去。第三是因为1840年鸦片战争后,中国受到帝国主义列强的侵略,沦为半殖民地,受着帝官封三座大山的重压,整个中华民族都处于灾难之中。这是当时鹿邑太清宫、老君台破败与荒凉的宏观原因。
从小的方面讲,让我们摘抄几段1992年版《鹿邑县志》上的记载:1912年9月,从永城、夏邑方向入境的哗变队伍300人和王码、王璞等伙近100人到处抢掠,民多受其害。
1913年夏,飞蝗自西来,后生蝻。伤害庄稼。
1915年8月,飞蝗成灾。
1917年9月,河水暴涨,部分村庄被淹,秋稼受灾严重。
1920年,自春至秋数月无雨,久旱成灾,民饥饿。5月18日,一武装百余人,自沈丘、太和边界入县境抢掠,县知府戴光岭派巡缉队追剿,队官阵亡。后驻亳军队助剿,被迫南去。
1921年,夏秋两季连阴数十天,大水。城墙崩塌60多处。7月13日夜,暴风雨,大树多被拔起,房屋倒塌无数。从县城到汲水集(今属郸城县)可划船。河水暴涨,县西北冯桥被冲毁,城北张小庄的石牌坊被淹倒。城西门用土屯,街上行筏,庄稼只收两成。
从民国成立(1912)到常盘大定来鹿邑(1921)的十年间,鹿邑水灾、旱灾、蝗灾、兵灾、匪灾不断,百姓啼饥号寒,饿莩载道,民生凋敝,市井萧条。这便是当时太清宫、老君台满目荒凉的最直接缘由了。
这八张照片将充实和丰富老子生地的历史。关于明道残碑,我们知道得很少,我们只在康熙志中见到一首明朝河南提学副使(相当于今河南省教育厅副厅长)刘昌(江苏吴县人,即今苏州人)写的“明道残碑”诗,鹿邑古八景诗中的最后一句也是说明道残碑的。光绪志对明道残碑的形制作了记载,说残碑“龟趺(龙之九子中第六子,样子似龟,喜欢负重,又名赑屃)甚古,疑非金元以后物”“然世有好奇者,亦未必不叹为行笔精绝”“金石中未作此例”,对其书法作了极高的评价,并说有一些字的写法在古金石中都没有找到出处。这通金元以前的古碑在1952年夏天被人砸毁了,今天活着的人见到过此碑的已经不多了。所幸常盘大定拍摄的老君台全景照片中给我们留下了这通碑的旧影。
拜殿,指道观正殿前的附属建筑。道士及信众在此摆放供品祭拜老君爷,故称拜殿。因此,我们有理由认为,有正殿时就有拜殿了,拜殿和老君台历史一样长久。当鹿邑县历史上第一所中学(今老君台中学前身)在老君台前兴建时,拜殿被用作图书室。1957年时,拜殿西间住着学校总务处的一个刚结婚的办事员,大年三十,小俩口在铺床时不慎把煤油灯弄倒了,灯油洒了一桌子,引起了大火,整座拜殿和老一中数千册藏书在那场熊熊大火中化为灰烬。
今天活着的人见到过拜殿的已经不多了,所幸常盘大定拍摄的老君台全景照片上有拜殿的影像。从照片上可以看出,拜殿为三间,位于老君台的正前方,正面是敞开的,东西间有木条围着,对着老君台的一面似有一堵墙。今天老君台前的拜殿是2000年时在原位置重建的,重建者凭藉的是当时上了年纪鹿邑人的记忆,他们没有见到常盘大定拍摄的拜殿照片。新建的拜殿正面东西两间不是敞开的,有南墙,正对着老君台的那面也有一堵墙。今天的拜殿虽然名为拜殿,已不是老君台正殿的附属建筑,已没有拜殿的作用了。道人和善男信女已不在拜殿内行礼,而直接在拜殿后老君台前祭拜了。
见到了老君台上原来的铁柱。铁柱,鹿邑百姓称之为“赶山鞭”。关于铁柱所在的位置,乾隆志载“一在太清宫前,一在升仙台”。关于铁柱的大小,乾隆志载“高七尺,围圆一尺八寸,径六寸”。关于铁柱的形态,乾隆志载“古色斑驳”,光绪志载“古色黝然”。关于铁柱的年代,乾隆志载“盖唐时旧物也”。根据古县志对这两根铁柱的记载,我们有充足的理由认为,这两根铁柱是同时铸的。由其一样的长度、一样的粗细、一样的形态、一样的面貌,乾隆志和光绪志把这两根铁柱一起记载和同样的描述可以判定。更有我们把常盘大定先生所拍摄的老君台铁柱照片和现存的太清宫铁柱的对比来判定。
太清宫的铁柱依然是过去那根“唐时旧物”,而今天老君台上的铁柱却不是“唐时旧物”了。上世纪20年代,冯玉祥任河南督军时,在全省开展“拆神不拆庙”运动,把寺观庙庵神像拆毁砸掉,僧尼道士还俗,把庙宇道观用以办学校,当医院,作军营。鹿邑保安团奉命行事,老君台上的铁柱差点被县保安团薅掉。但40年后(1967),这根铁柱还是被红卫兵薅掉拉到县农机厂铸造农具了。又过了20多年后(1991),那些把铁柱薅掉熔化浇铸农具的年轻人都变成了中年人,他们感到对不住老君爷,就由当年薅柱拉柱熔柱的一个姓罗的人牵头,联合当年一起拉倒铁柱的30来个人,兑钱的兑钱,兑铁的兑铁,又重新浇铸了一根,上面铸上了兑铁兑钱人的名字,立在了老君台上。所以说,老君台上的铁柱已不是唐时旧物了,文物价值是没有了,但这根铁柱历经的坎坷和背后的故事,要比太清宫那根生动形象得多。只可惜,当年薅柱拉柱熔柱,24年后又铸柱立柱的那30来个人记错了位置,把铁柱立在了原柱位置西南一米的地方。
常盘大定先生给我们留下了一百年前老君台铁柱的照片,这是世上第一张也是最后一张,因而也是世上唯一一张老君台铁柱照片,它是那样经典,那样令人震撼,那样令人似曾相识,那样令人抚今追昔。我每次陪客人游老君台,都会向他们讲述这根铁柱的历史和故事,从唐朝铸柱立柱讲到冯玉祥薅柱、讲到“文革”红卫兵薅柱拉柱熔柱毁柱,讲到上世纪90年代那些人重新铸柱立柱。老君台上铁柱是唐宋以来中国道教兴衰荣废发展的见证,更是二十世纪鹿邑百年风云历史的见证。
见到了鹿邑古城墙。因为历史文献记载所限,我们不能知道鹿邑县城墙始建于何时,在过去冷兵器时代,城墙的建设和城市的形成应当同步。所以,鹿邑县城的历史有多长,鹿邑县城墙的历史就有多长。几千年以来,在鹿邑这片土地上,先后或同时设置过鸣鹿、苦、相、訾母、宁平、武平、父阳、谷阳、郸、鹿邑、涡州、真源、仙源、卫真等十几个以上的县。但自春秋以来2500余年,今鹿邑县城一直作为县城址。所以说鹿邑县城墙的历史也已有2500余年。
鹿邑太清宫后宫先天太后像《支那文化史迹》图版.第五辑.常盘大定.关野贞著.日本法蔵馆.1941年版)
“明洪武二年(1369),知县韩瓛因元旧城,增修周围九里十三步,高二丈,广一丈三尺,池深一丈,阔八尺。起四门,建楼。东曰望仙,南曰迎恩,西曰通济,北曰迎仙”。由康熙志上的记载来看,明初修城墙是在元城墙基础上“增修”,而不是新建。也就是说鹿邑城墙即便从明初时算起,亦有650年以上的历史了。之后在明英宗、武宗、嘉靖、穆宗、崇祯年间,在清顺治、康熙、乾隆、咸丰、光绪年间又有整修扩建。但到了1957年,鹿邑城墙被扒掉了。1957年至今已62年了,鹿邑人见过那巍峨雄壮古城墙的人已经不多了。所幸,常盘大定在老君台上拍摄铁柱时,那古城墙成了这张照片的背景。虽然它只是背景,甚至有些模糊,但它却是我们今天见到的最早的并且是唯一的一张关于鹿邑古城墙的照片。它弥足珍贵由此可见。
这八张照片将修正我们对老子生地遗迹的部分认识。
1、今天面阔五间的太极殿除中间一间为门以外,东、西各两间南墙上一半为格窗,下一半为实墙。而一百年前太极殿除中间一间为大门两侧各一间为上格窗下实墙外,最东一间和最西一间从上到下为通体实墙。
2、后宫主建筑今名为三圣母殿,供着老子的母亲,孔子的母亲和释迦牟尼的母亲。而一百年前供的只有老子的母亲像。
由这张照片拍下的正殿东、西两间神像旁站立侍者的男装来看,东、西两间供奉的神像应为男性。至于供的是哪两位男性神仙,尚有待考证。常盘大定还拍摄了一张太清宫后宫老子像,这尊老子像似应在圣母殿东面朝南或朝西的殿中。因为后宫祭祀的是李母,老子像在正殿旁的侧殿中也属正常。从常盘大定拍摄的后宫全景照片中,圣母殿东面有多座朝南和朝西的偏殿。
也就是说,从这位日本学者拍摄的后宫李母像,老子像照片和所著的《支那文化史·解说》来分析,一百年前后宫供的没有孔子的母亲和释迦牟尼的母亲,当时也没有三圣母之说,洞霄宫历史上也从未见到过三圣母之说。
鹿邑太清宫后宫三圣母殿之说始于上世纪80年代后期,那时人们对名人故里的作用还没有足够认识,一个姓傅的人就在圣母殿挂上了一块写有“三圣母殿”的牌子。待到几年后,全社会都在提倡“文化搭台,经贸唱戏”,鹿邑人开始把目光看向太清宫、老君台的时候,那块牌子已经挂了两年了。再说解放以后,这里是国营太清宫农场部所在地,圣母殿是农场的仓库。没有谁知道这座放犁子、耙、铁锹、铲子的仓库原来叫什么。就这样,三圣母殿的牌子就挂了下来。三人成虎,三圣母殿就这样叫了开来。
著名学者陈鼓应来鹿邑参加学术研讨会,他讲,儒佛道三家思想有一致性有相通性,来到了鹿邑,见到太清宫后宫有三圣母殿,把老子的母亲、孔子的母亲、释迦牟尼的母亲一起供奉,我很高兴,在中国其它地方还没有把她们三人放在一起供奉的。在老子故里,我找到了三教一致性、相通性的源头。陈先生并不知道,历史上太清宫后宫这座殿并不叫三圣母殿。司马迁说“世之学老子者则绌(chù,贬斥)儒学,儒学亦绌老子”“道不同不相为谋”。历史上道教和佛教一直处于冲突之中,有时甚至达到针锋相对的白热化程度。儒、道共同构成中华文化之主干,佛教虽是从西土传来,儒、道却没能力将佛教赶出中国。你很难想象三位圣人的母亲能友好和睦地坐在一起。虽然它不符合史实,事实上也不可能,那或许只是人们的美好愿望吧!
3、今天的太清宫后宫只有圣母殿和娃娃殿两座古建筑,而一百年前的后宫是一座有多座建筑的院落。圣母殿的东侧有一排朝南的房子,东北角还有一排面朝南的房屋和几间面朝西的偏房。因为照片是在先天太后之赞碑南面向西北方向拍摄,也因为有后宫院落周围树木和院墙所挡,我们看不到圣母殿西面包括娃娃殿在内的建筑。
4、今老君台上铁柱在东配殿西南2米的位置,垂直立于台体中,有一耳环。而一百年前的铁柱在东配殿西墙南0.6米处,向南倾15°角,无耳环。1991年时,那些薅柱毁柱又铸柱立柱的人记不清原铁柱的位置,又没有常盘大定拍摄的照片做比照,就估摸着立在了现在这个位置。
5、今老君台上东、西偏殿南墙上都有一扇小窗,而一百年前东西偏殿南墙上并没有。经考证,西配殿南墙上的小窗是在2003年安上的(东配殿南墙小窗是何时安上的尚有待考证)。2003年夏季,鹿邑县遭遇了连续40多天的阴雨天气,因长时间雨水浸泡,致使老君台西南台体连同西配殿一同坍塌。经县、市文物部门上报,经河南省文物局批准,并经国家文物局同意,对老君台西南台体和西配殿进行了修复。也正是这次崩塌,导致了日本鬼子1938年打在老君台上已埋藏了65年的第13颗炮弹的出土。这次修复,从外观上似保持了老君台古朴敦厚的风貌和历史沧桑感,基本上保护了老君台文物的真实历史信息和价值。但这次修复也有不足,甚至是失误的地方,西配殿南墙上原来并没有小窗户,为什么给新建的西配殿南墙开个小窗户呢!南墙留窗,北墙并没有留窗,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不对称。再者说,配殿开一扇小窗户合不合道教建筑的规制呢?!再再者说,老君台西南台体连同上面的西配殿一起坍塌了,东配殿并没有坍塌。但在这次修复中,不只修复了老君台西南台体,复建了西配殿,而且也把好好的东配殿扒掉进行了重建。这是这次修复的大败笔。如今东西配殿面貌一致了,但原东配殿东墙上日本鬼子留下的几个弹痕却未能保留下来。实际上,东配殿没有坍塌,完全没有必要扒掉重建。即便重建为什么不本着文物修复最基本的“修旧如旧”原则把那几处日本鬼子留下的炮弹痕保留下来呢!
6、前些年,整个中国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栽得梧桐树,引来金凤凰”。一直以为梧桐树是外来(法国)树种,鹿邑历史上没有栽植过,可常盘大定拍摄的老君台和太清宫后宫的照片上都有几棵4~5年树龄的梧桐树,才知道100年前,鹿邑已有梧桐树了。查阅《乾隆鹿邑县志》才知道,清中期乾隆时,梧桐树已是鹿邑人常栽植的树种了,也就是说梧桐树在鹿邑栽植至少已有300年以上的历史了。鹿邑人已栽植了300年的梧桐树,但却一直未引来金凤凰。几千年来,鹿邑人民一直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时光流转,时代变迁,直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的70年间,金凤凰才来到了鹿邑,鹿邑人民才真正当家做主,站了起来,富了起来。
八张照片给我视觉的冲击是如此强烈,对我心灵的震撼是如此的持久。经过百年岁月的沉淀,它的面世和揭密给我们传递的是闻所未闻的历史凝固的瞬间。考证和研究这八张照片的价值,对于丰富清末民初以来鹿邑历史,特别是老子生地遗迹历史将具有里程碑式意义。这八张照片既是一百年前老子生地遗迹荒凉与破败的最真实写照,也必将见证着今天老子故里人民日益美好的生活。